还是窝在家里安全「被窝是个好地方」

#头条创作挑战赛#

车站离赵家庄也就二里路。

我家在庄后，离铁路其实只有一节地。我小的时候，表兄弟、表姊妹过年来做客都在我家门外看火车。

晚上，轰隆轰隆的货车路过，震耳欲聋，时间久了竟然也听不到了。

父亲从庄后进村。

早起拾粪的人已经影影绰绰能看到了。他很担心遇上熟人，虽然提前预备好了说辞，他还是心虚，毕竟还没习惯撒谎，他一辈子也没习惯，所以一辈子也没成器。

我家是有名的东北屋，那就是说在庄的东北角。实际上，我家东边还有独门独户的一家，庄里都称那家为东北观，不知是不是以前是个道观的原因。他家里出过一个大力士，三根手指能夹起带芒的碌碡。以前与我家争地可能也有点芥蒂。但我懂事之后，这一家就只剩下一个老嬷嬷了，牙掉光了，嘴瘪着，说话也不清楚。她非常友善、非常和蔼，从不呵斥我们，无论我们怎么顽皮淘气。她的女儿嫁给了当庄，是庄里数十年来唯一的糖尿病人，她却活到了八十多岁，健康的丈夫早死了十年。

我家屋后和房东侧有圩子，一米多厚的黄土版筑夯成。下面的基础是“矸狗”，是祖辈从黄沙里和薄地里捡的。黄白色，不结实，形状各异，因此叫它“狗”。

土是从圩子外侧取的，因此内高外低。外面的人感觉墙很高，里面的人觉得它不高。这是古人的智慧，防匪抗匪时里面的人站着与墙齐，居高临下；外面的人如在谷底，需要仰视。

父亲只能从东北观家绕过来。她家里东侧也有一个像大黄家那么大的园子，种着蔬菜和粮食。西侧植着槐树，槐树中间种着油草，油草是榨豆油后压豆饼时用的，作用仿佛混凝土中的钢筋，大豆饼我们方言叫麻山。父亲就是从西侧的槐树林中进来的。

原来圩子是封闭的，后来爷爷邻着东北观盖了房子，就有了一个缺口。爷爷家与东北观之间用臭槭树（枳树）隔开。当年就是那个大力士用大铁锹直接把枳树往边上移，两家产生了矛盾。可想而知，那家伙得多大的力气！

父亲蹑手蹑脚地从圩子的缺口进来。院门的两块儿门板间的缝隙很大，伸进两根手指就拨开了门栓。锁门栓门在那时就是象征性的，告诉别人别进来，不欢迎。父亲说是防君子的。小人不管欢迎不欢迎，想进就想办法进，这点措施不够看。时代好啊，路不拾遗，夜不闭户。唐朝有过，新中国也有过。唐朝据说那时很富裕，建国之初我们很穷，这是区别。

父亲再小心，也有动静，狗知道是主人回来了，不叫，摇着尾巴从狗窝里出来欢迎。

它是一条白花狗，非常聪明，也非常忠诚。它跳起来把两个前爪按在父亲的胸前，一次又一次，把父亲扑得不断往后趔趄。父亲虽然很累，但感觉它很亲，所以不但不烦，还觉得很高兴。

“老实！”父亲装出生气的样子低声呵斥它。它就仰着头只摇尾巴不再跳，不再扑了。

“可惜没有点东西给你吃。”父亲心酸地低声嘟囔着。

狗似乎听懂了父亲的话，用低哑的声音吠了一声，表示感激，表示安慰，这令父亲更加难过。

正堂的门我们叫当门，它非常好，比大门大而厚，既结实又平整，合上后几乎没有缝隙，想用最薄的刀插进来都难。父亲没有办法打开它，他轻轻地拍了拍窗户。

那时母亲早已经醒来，也听到了父亲回家了，毕竟有心事，睡不沉。此时她正忙着披衣下炕，她不敢声张，还得小心翼翼，生怕弄醒了三个儿子，生怕被外人听到。实际上，我家东邻隔着一个园子，西邻也隔着自己家的园子，后面直到铁路是一片田地，只有南面是大伯家，而大伯是同伙儿，所以没有外人能听到。

母亲拉开门栓，轻轻开门，让父亲进屋。低声问他：“顺利吗？”

“顺利。跟着大哥开眼界了。”

父亲摸黑把东西拿到西厢房，找个板凳放上，再拿个笸箩罩上，一防老鼠，二防人。

父亲在院子里伸个懒腰，深吸口气，回家才感觉真的安全，那是彻底的放松，他不理解大伯怎么能在外面险象环生时如在家里一样。

进了卧室。母亲早已经把我挪了位置，摸了摸炕，还热乎，就让父亲上去暖和暖和。

父亲路赶得急，天虽冷，可身上热，但他还是钻进了被窝，那里比家更安全一点。

他非常小心，生怕凉衣服碰到我。

我那时还在睡觉，总是一觉又一觉。即使没有睡，也不懂他的柔情，多年以后还不懂，直到他去世之后才懂，所以我是个情商很低的人，很敏感，又多情，又任性，但对感情的事却一窍不通。

“这小东西一天光知道困。人永远长不大该多好，无愁无忧。”

“你也不用发愁，咱一定能找到挣钱的门道。”

“那些东西怎么卖出去？能挣多少钱？”“这得等大哥回来，有些事儿我还搞不懂。按咱这里的行情能挣好几块。”

“咱一直在庄里，什么都不懂。真得好好跟人家学。”“等跟大哥学会了做买卖，再跟湾沿上学学扎笤帚钉盖垫，日子总有一天会好的。”“哪一天会好呢？”　

父亲也不敢说。

这时，我的大哥醒了，他一动，二哥也醒了。父母说悄悄话，声音虽低，但屋里太静了，惊醒了他俩。